薄荷冰棒

    京都5號市巴士停在「銀閣寺道」這一站,李立拉著江凡之隨著其他乘客循

序而下。

    他們穿越馬路,經過白川通旁的一間家庭式冰店,窄長的店面廊下撐著綠白

相間的遮陽篷,陽光斜打進來,灑金條般,一地橙黃印子。沿廊立著金黃木柱,

兩直一橫槓,意思大約是讓人靠著休息吃冰棒。一個將長髮盤在腦後成S狀的女

子就倚在木槓上,嘴上含了根綠瑩瑩的薄荷冰棒。

    江凡之看了女郎兩眼,膚白唇紅,丹鳳眼微微勾向眉梢,風情無限,尤其含

著根冰棒卻像銜著朵玫瑰,媚得路過之人皆不免多看她兩眼。只有李立望著店內

冰品在天人交戰吃與不吃,完全未注意到女郎。倒是江凡之一路走一路看,欣賞

讚嘆不已,只是臉上神情不動不搖,也不指點李立共賞。而女郎偏著臉望向遠處

,完全不理會周遭種種,更顯得泠豔孤高。

    李立未發現江凡之的眼神飄浮,只邊快走邊說:「臨時跑來不知她們在不在

,反正銀閣寺就在附近,找不到人當嚮導的話,我們就自己去玩。」

    江凡之不答腔,卻問:「要不要喝點涼的?」

    李立哦了一聲,旋及大表贊同。他們即刻返身走回冰店,只見冰店前生意依

舊熱絡,但江凡之已看不見吃著薄荷冰棒的女郎,極目搜尋,才發現提著皮袋的

女郎背影已越走越遠。李立只顧著擠入廊下的顧客群中搶著買冰,未注意江凡之

的失落狀,還熱心十足地回頭問:「你要吃什麼口味的?」

    江凡之無奈之餘只好苦笑道:「綠色的,是薄荷的嗎?」

    「宇治和哈蜜瓜口味也是綠色的。」李立邊看邊自己先挑了牛奶冰棒。

    「我要薄荷的。」江凡之說。

    倆人吃完滋味各異的冰棒後,即由李立帶路往何意的租住處「吹雪莊」。

    這一天,何意因為感冒在家休息。昏沈間突聽到門鈴大響,以為是月澄去而

復返,又忘了帶鑰匙。因此也未注意儀容如何,即去開門,見是李立,雖然嚇了

一跳,但也還好。只是又看到李立身後一個陌生男子就有點窘了,警覺到自己髮

絲散亂,還穿了件腄衣。

    將倆個男人讓進屋裏後,何意道聲歉,立即閃進自已房間,火速換了件粉紅

底灑白碎花的洋裝,再把長髮用紅絲帶紮成馬尾,略塗點亮彩口紅,才出房招呼

客人。

    何意為倆人泡上茶,李立直喊香。

    「只是普通的麥茶。咦,你還沒介紹這位先生呢!」

    「是哦,差點忘了,他是香港少爺江凡之,家裏是做買賣的。」

    李立詼諧的介紹詞惹得何意及江凡之不禁大笑。

    「那你們是做買賣時認識的囉?」

    「差不多,不過,交情不止於此。哎,我以前好像告訴過妳。」

    江凡之這時端起麥茶慢慢聞著香,然後笑道:「真香。」

    何意耳根突地一熱,忙道:「你們要不要去銀閣寺走走?」

    「當然要,就是要妳帶路來的。」李立一躍起身準備馬上出門的模樣。

    江凡之卻道:「不過何小姐好像不太舒服,正在休息吧?」

    何意忙道:「沒關係,小感冒,走走反而好。就可惜我室友不在,否則她可

以介紹得更詳盡。」

    「她室友叫簡月澄,是個導遊。我本來打算介紹給你的,女友兼導遊,多好!」

    李立的玩笑江凡之還沒反應,何意倒先惱了:「李立!,別鬧了!」

    李立啊了一聲,訝異於何意的聲氣,只好一臉無辜的說:「好吧,好吧,去

玩了!」

    三人隨即出門。

    殘留著晚春和暖感觸的初夏時節,他們沿著東今出川通漫步。天氣好,何意

和李立已忘了之前的小插曲,開朗地閒談著。江凡之話少,只是默默聽著。

    來到白沙村莊,何意領頭拐入,善盡地主之責地介紹道:「這是日本畫家橋

本關雪的宅邸。這個池子應該是引外面的疏水川進來匯造成的。」頓了一下,又

笑道:「我蠻喜歡這兒的,所以今天雖然銀閣寺是主角,還是順道先來這兒。」

    「非常古雅。」

    江凡之微笑讚許,何意遂笑得更燦爛了。

    三人隨意流覽,在池旁茶室略略停駐了一會,方才出了白沙村莊。

    「接下來是銀閣寺,它常和金閣寺並稱,只是金閣寺貼滿金箔,感覺很華麗

,而銀閣寺並沒有銀箔,比較樸素。它又叫慈照寺…。」

何意未及說完即一陣咳嗽,李立正想出聲關心,卻被江凡之搶先一步,殷勤

垂問。何意搖搖手,止了咳後,臉上熱辣辣的紅潮如火,也不知是因為咳嗽還是

因為窘迫。

    何意為了掩飾自己少見的臉紅,匆匆又說起銀閣寺種種。

    「我看你被簡月澄傳染了職業病,只差沒拿支小旗子,就可以當導遊了。」

李立的話貌似取笑嘻玩,卻又有些兩樣味道。

    何意沒聽出況味,也不惱,只笑道:「好了,不要吵,待會帶你去吃湯豆腐

。」

    「哎,我又不是妳兒子,這樣說話。」

    何意也覺這樣的對話太親膩,不知江凡之會怎麼想,趕緊正了正臉色,搶著

去買票。

    進了中門,右手邊即是銀閣,銀閣左後方是以白色細砂經營成的銀沙灘。

    「這就是枯山水嗎?」江凡之問。

    「嗯,好像是,龍安寺的石庭園是極著名的枯山水,這個應該也算吧?我

不太確定。」

    「哈!到底不是真導遊,漏氣了吧!」

    李立又鬧起何意來,何意不睬。李立又問:「簡小姐呢?喔,接客去了!」

    「李立!」何意警告著:「月澄是帶團去了,你別無聊當有趣。」語畢,又

覺口氣太重了,遂和緩下語調:「剛剛你們來時,她才剛走一會呢!對了,照片

呢?」

    「什麼照片?」

    「就是上回我們去金閣寺照的那些,月澄前天還問起呢!」

    這時他們已繞過銀沙灘,走至向月臺,江凡之一直很安靜,傾聽著倆人來來

往往的談話。

    「早好了,不過今天忘了帶。」

    「效果好嗎?」

    「好極了,妳們倆人就像金銀姊妺花般耀眼。」

    「謝謝!我啊也就罷了,人家月澄可是大美人,你不要亂加頭銜。」

    李立嘻笑道:「別誤會,我是說簡月澄就像金閣寺一般豔麗,而妳呢就如同

這銀閣寺一樣典雅,和金銀婆婆一點關聯也沒,妳別小人之心了。」

    何意一時語塞,既佩服李立機警又惱他今日出奇古靈精怪,嘴上儘使壞,惹

得自己也嬌嗔連連,倆人像是對冤家般熱絡,卻把江凡之給冷落了。何意並不希

望這樣,只好硬生生吞下對李立的反擊,轉而向江凡之搭話道:「你知道金婆婆、

銀婆婆是誰嗎?」

    江凡之本望著由細白砂堆築成的向月臺,這時轉而對何意微笑道:「是那對

雙胞胎人瑞嗎?」

    何意只點了點頭就接不下話了,她不明白自己一向的伶俐大方那裏去了。

    「待會去吃湯豆腐吧,參道那裏就有一家。」何意邊說邊氣自己只能說出這

樣平庸的話。

    「好啊!」李立大聲附和,眉飛色舞之狀看來是很喜愛這種庸俗的事。

    何意心中嘆氣,這大小孩!但是也幸虧有他的爽朗籠罩,否則何意覺得自己

在江凡之面前手腳都不知如何擺了。她有點懊惱這樣的自己,但是又很快樂,無

以名之的快樂。

    亮晃晃的天,明淨淨的街,走在銀閣寺光潔閑靜的午後,何意的心散發著暖

香薰人、酣然欲醉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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