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記憶

    月澄與江凡之約好在京都車站附近的東本願寺見面。

    月澄先到,難得的週末,難得她放了全天的假,特意早點來,想獨自一人悠

閒地享受一些清新的空氣和寧靜的氣氛。

    時序剛進入九月,天氣仍有些熱,但早晨的東本願寺卻很涼爽。寺前的鴿群

已展開一日的活動,自在地踱步覓食,飛翔漫遊。月澄蹲下身來,將自家中帶來

的麵包屑攤在掌心,幾隻肥美的灰鴿即湊過來啄食。月澄心情良好地看著進食中

的鴿子,她一向喜愛東本願寺,尤其是這群幸福的鴿子,如果在家鄉,牠們早已

成了盤中美食,怎麼可能如此與人親近。月澄知道自己所以喜歡留在這個有許多

缺點的國家,原因之一就是這兒的鴿子不會被任意宰殺。

    餵過鴿子,月澄來到本殿,脫下高跟鞋,赤足走在木板迴廊上,這是東本願

寺的規矩,參拜者都要脫鞋上殿。月澄慢慢走著,讓木板的涼意滲透腳心,這是

她非常熟悉的感覺,是她對東本願寺最初的印象,光滑深褐的木板地,有大理石

的沁涼質感,七年前她腳下踏著的也是這樣一片涼意湛然的地板……。

    她初來日本時,只有二十歲。在東本願寺邂逅了一個日本男子,名叫江島英

樹的中年殷商。這段情緣給予月澄的身心磨難,如今已被歲月沖刷殆盡,但月澄

仍深刻地記著這個人,剛直的鼻樑、濃黑的眉、眉間的細紋、笑起來時襯著古銅

膚色的白牙,月澄全記得分明。還有他身體的觸感,厚實的指掌傳遞著暖意,寬

闊的胸膛竟意外地柔滑,頸窩處似有若無的肥皂香,使月澄總愛將臉埋在他的項

間耳旁聞著,吻著……。

    他照顧她的一切,也就是說她成了他的情婦。一開始月澄就心底雪亮,這種

關係不可能久遠,他有妻子兒女和名聲地位,依戀著的只是她鮮嫩的青春,總有

一天他會厭倦她逐漸老去的肉身,還有她所帶來的麻煩負擔。但是月澄無法計較

這些,在這陌生的國度,她一無所有,所能憑藉的只有自己,自己那一身令人垂

涎的美麗肉體,不想淪入風塵的話,只有成為情婦一途。所以與江島在一起,至

少在短期內她可以安全無虞的學習生存之道,儘速融入這個富庶卻排外的異國。

    她和江島在一起,完全是互取所需,月澄起初是這麼想,她拿她要的,不會

有什麼損失。可是世事並非單純的數學計算題,月澄左算右算,卻沒算出自己會

動了真情,究竟還是受到了傷害。愛上江島,而且一日日深陷,為了自拔自救,

月澄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與他分手。初分手時的痛苦,月澄至今仍不願憶起。但在

巨大的痛苦後,月澄保有了一個愛的回憶,她知道江島也一樣。在還未傷及他人

時;在現實的紛擾還未圍困他們時;在愛的毒素還沒侵襲咬嚙時就分手,日後他

們都會感激彼此有這樣的結局。尤其是月澄,她知道自己再沈溺下去,就只能一

輩子做他的情婦了。但她絕不允許自己落此境地,就像一開始她選擇做江島的情

婦,是為了不讓自己淪落至賣春維生。

    她憶起他,痛苦已消失,只有淡淡的悵惘。最近的一次,是和江凡之走在貴

船神社時,她曾惘惘的回想起往日和江島來遊賞時的美妙光景。其實京都的許多

地方都留有他們的足跡,所以月澄並不會刻意迴避任何地方。即使是東本願寺,

他們的初遇之地,對於月澄的意義絕不同於其他觀光名勝。但月澄已滌清一切的

思慮,只把東本願寺當成一個單純美好之地

    「即使分手了,卻終生也擺脫不掉他。」月澄知道江島對她就是具有這種意

義的男人。不過月澄並不在意,那些斑斑駁駁的過去,絕不能阻礙她追求明天的

決心。月澄對於人生一直是精打細算著,直到遇見了李立,情難自禁地與他有了

一夜緣,月澄才發現自己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剛開始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的,卻在一夜間把之前的經營全摧毀了,因為在那樣的一個月光夜,在酒後的迷
茫裏,李立竟似江島的化身,月澄懷念極了,那個溫柔體貼小心呵護她的男人,

所以雖然是幻影,月澄仍不顧一切,縱身而入,她好想重溫那昔日的甜蜜纏綿,

好想擁住那即使只是片刻的溫柔。

    酒醒之後,月澄後悔了,望著李立酣睡的臉,月澄恍悟到原來李立竟神似江

島,不,應該說年輕時代的江島應該就是李立這等模樣。因為年齡、國籍、個性

的不同,二十七歲的李立和四十三歲的江島英樹彷彿天差地遠,所以月澄一開始

沒有防備,輕易地被他吸引了,其實是被潛藏在他身上的年輕江島所吸引。往昔

在愛戀著時,她不就一直希望能看到年輕的江島,與他並肩同時,分享青春,但

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直到遇見了李立,那下意識裏久遠的火苗又燃起……

可是錯愛的火花只會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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