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持院內桂花正飄香。

      「很香吧!十月的等持院是桂花的季節。」月澄微偏著頭,彷彿沈迷於香味

中。想起初夏時與何意來等持院時的光景,淒濛的雨日,但那時她對李立滿懷憧

憬期待,只覺未來充滿希望光釆。

    李立當然永遠無從得知昔日月澄的秘密心情,只笑道:「真是香。妳怎麼會

對京都各寺院的花期花事都這麼清楚。」

    「因為工作的緣故吧,常常有機會接觸,接觸多了就清楚,然後就喜歡上了

。」

    「所謂的日久生情。」李立玩笑道:「最喜歡那種花?是不是和它日久生情

的那一種?」

    「薔薇和茶花。」

    「那妳結婚時可以拿薔薇和茶花來當新娘捧花。」

    月澄原是不擅玩笑的人,這回卻俏皮起來:「仔細一想,我最喜歡的是鬱金

香。」

    「喔,那就改成鬱金香當捧花,方便得很。」

    「也幸好只是花才能這麼方便更改。」

    月澄的話意在言外,李立聽得懂,不容他回嘴,月澄又說:「你就這麼急著

要我嫁?!」

    李立覺察出月澄的口氣有異,遲疑了一會兒,正想說點什麼,月澄已半真半

假;半嗔半笑地指著李立道:「如果要結婚,也是因為你的緣故。」

    李立心臟「砰」地一聲,強笑道:「怎麼會!」但聲音已不若平常的明亮剛

直。

    「怎麼不會,我結婚才能刺激何意,讓你可以早日追上她,這豈不是全為了

你。」

    李立暗喑吁口氣,釋然笑道:「她那麼容易受刺激就好了。其實妳是為了江

凡之,讓他可以安定下來。」

    「推給他好嗎!」月澄直視著李立:「和他沒什麼關係的,主要是為我自己

。我是個自私的人,立志要當個舒舒服服的少奶奶,每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銀,

所以非得嫁給他不可。」

       李立見月澄言詞咄咄,但隱隱然又有一股悲涼之感,竟不知如何作答。月澄

卻已大笑起來,塗抹得非常光澤均勻的磚紅色嘴唇裂成一個深淵,裏頭瓷白發光

的牙森森羅列。李立真怕了她。

    「怎麼!嚇到了,你不是最愛說笑的嗎?這一點小伎倆就把你給唬住了。」

       李立心底偷偷又喘了囗氣,這一會功夫就被月澄捉弄得一顆心上上下下個沒

完,這叫說笑?飽受虛驚的李立終究感到無味得很,對等持院的桂花香竟感逼人

欲嘔。天未黑即向月澄辭別,月澄也說要早點休息,並不挽留。

        回大阪的車上,李立心底仍殘留著月澄所說的話,餘音盪漾,像片烏雲般久

久盤旋在他的腦海裏。月澄的話明是玩笑,暗裏卻像是告白。他並不全然明白女

心的曲折,只覺心緒莫名的紛亂。一向明朗的李立,非常不習慣自己這樣黯鬱的

心境。

回到大阪,在住家附近的小料理店吃了碗油豆腐湯麵,李立心緒才稍見平和

,不再焦燥。略為考慮後,便撥了通電話給江凡之。

        「喂,是李立啊!最近好嗎?」江凡之生氣勃勃的聲音透露出他的心情良好

,李立聽了不知怎地有些難過。

      「還不錯,你也好吧!今天怎麼沒有去京都?」李立覺得真罪過,和月澄玩

了一天,現在卻來問人家的男友為何不去找她玩。

    「今天有重要客戶從東京來,抽不出空。月澄剛好和以前的同事約好去看花

,本來是很想去當跟班的。」

        原來月澄早安排好要去看花,那她以前的同事呢?是為了招待自己而回絕掉

了?或者他們計劃變更,改期再聚?又或者根本沒這回事?李立基於某種微妙的

心理竟說不出和月澄共遊的是自己。而時機稍縱即逝,一開始沒提,後來就更不

好說了,李立只好問:「看什麼花?」

    「好像是木犀,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花。不過,也真巧,下午我陪客戶去大阪
城參觀,那裏正好有菊花展,結果我和月澄一樣也在賞花。」

        江凡之這般喜孜孜的口氣,令李立感到悲哀,也為這悲哀感到驚異━江凡之

真需要人同情嗎?輪得到他來同情嗎?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還沒決定,我是希望快一點,只是月澄還想再工作一段時間。」

        「婚後一樣可以工作。」

        「她說婚後就不工作了,專心做江太太。」

        她真這麼想?李立想起下午月澄說過的「玩笑話」,那其中的自棄意味是真

心?「你真的了解月澄嗎?」李立終究無法這麼提醒江凡之,他的善意對江凡之

反而可能會是傷害。李立決定不再探究,改向江凡之確認十一月三號四人在大阪

聚會之事。

        與江凡之剛通完話,又有電話響起,是何意,她從奈良回來後聽月澄說李立

來過京都找她,也知道月澄陪著李立玩了一天。

        「下次請你提早通知好嗎?老是這樣沒頭沒腦的跑來,人家很麻煩的噯!」

        「妳別火嘛!」李立嘴上聲氣好,心裏卻嘀咕「又沒麻煩到妳」。

        何意也覺自己措詞不當,忙改口道:「我是說你太麻煩月澄了。」

      「妳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我吃那門子醋!你少臭美,該吃醋的人是江凡之。」

      「他好像不知道。」

      「哎?」

      李立把原委告訴何意,何意譏斥道:「你心中有鬼啊?為何不說?」

     「我是坦蕩蕩,可是不知道月澄安的是什麼心,萬一說了引起他們之間產

誤會…,要說月澄自己會說吧!」

    「那豈不變成江凡之要誤會你了,為什麼一開始沒告訴他,腦筋裏是水泥啊

,你!」最後一句何意用的是日語。

        李立一聽大為有理,深悔自己失策。他一向直來直往,彎曲的事做不來,

做就捅漏子。

        「算了,你也別再打電話給江凡之,巴巴的專誠去說明,更奇怪。我告訴

澄,請她別說就是。」

        「好嗎?請月澄向他說明真相不更好。否則以後揭穿更洗不清。」

        「真相?誰知道真相如何?」

        「拜託,我可是清白的。」

       李立語畢,馬上想起和月澄曾有過的一夜情,心緒一陣慌亂。幸好何意看不

見他現在的臉色,否則一定遭逼問。「做人真的不能有秘密,太辛苦了。」李立

苦澀地想著。

       何意並未感應出電話線另一端的玄機。只說要和月澄商量看看。倆人又提起

十一月初聚會的事。收線前,李立陡然問起:「妳知道木犀是什麼樣的花嗎?」

        「木犀就是我們俗稱的桂花。為什麼問這個?」

原來月澄並未告訴何意他們今天詳細的行程,何意並不知道他們一起去等看桂花。雖然頗費唇舌,但李立決定從頭詳述。也許麻煩瑣碎,但現在的李立深感誠實是處世良方,最佳美德。可是和月澄在某個夏夜的那一段,李立永遠也無法向何意坦誠說出口。

        何意聽李立叨叨絮絮說了一堆,不禁嘆息:「這樣的啊!很簡單的花事,加

入人的因素,竟變得錯綜複雜起來。」

       「說得是,但我真冤枉,不知不覺被捲入。」

何意回道:「 冤枉什麼,你是主角之一噯!」

李立苦笑道:「對喔!那妳才是無辜的。」

        何意也苦笑。

        掛上電話,李立去沐浴,洗掉一天塵勞。躺上床時,身心異常清明,毫無腄

意,想著這一整日的事,等持院的桂花,香氣濃烈,如今追想起,和月澄身上的

香味彷彿混合了,分不清了……。月澄對江凡之說是木犀;對他說是桂花,其實

都是同一種花……。李立眼前浮現等持院的木犀,叢生的小花,輕淡的奶黃色,

香氣逼人來,真像月澄身上的味道,那一夜在大阪…,李立不想記起,但他的身

體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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