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
「這個月下旬，梅花就會開了。」
二月初的早晨，何意一邊煮紅豆年糕湯，一邊對難得休假在家的月澄說。
「嗯，可以去北野天滿宮賞梅，到月底天氣應該會稍為暖一點。」
月澄慵懶地沖了杯無糖可可，配著低脂乳酪吃。
「哎，不吃紅豆年糕湯嗎？很棒的。」
「太甜。」月澄笑道。
電話鈴響起，月澄吞下乳酪，接起電話，聽了幾句後，嗯哼幾聲，然後道：
「十點，東福寺三門前見。」隔了半秒又補充說：「你可以從車站搭208號巴士，
十幾分就到了。」
何意望月澄一眼。月澄掛下電話道：「是李立。」
「他要問妳…那件事？」何意有些畏怯般。
「嗯。」月澄低頭攪著可可。
「對不起，我不應該說的。」
「算啦，早知道妳會忍不住，你們太接近了嘛！」
何意感到月澄隱約的酸楚。雖然她語氣爽脆，表情明朗。
「我也來喝半碗妳的紅豆年糕湯吧！」
何意默默地為月澄舀了大半碗紅豆年糕湯。心裏想，這半年來，月澄改變
不少，李立是主要的緣由嗎？
李立站在東福寺三門前，兩手插在褲袋內，臉上凝肅的神情一反他平日的
開朗，見到月澄走來，也不笑，只微微點個頭。
「好久不見！咦，不要裝出這麼嚇人的表情好嗎！」月澄淡淡地微笑著。
李立默默地注視著月澄。初從何意那兒聽聞月澄懷過自己的孩子又拿掉時
，李立在驚駭愧疚之後是憤怒〜對自己也對月澄。連何意也差點被波及，為什
麼不告訴他？他至少有一半的責任和權利啊！那時月澄不在京都，李立等了幾
天後，已冷靜下來，在各種複雜的情緒裏又加入一絲憐憫，這時他才能體味出
月澄的處境與心情。他想與月澄分擔，想當面與她談談，想証實這世上曾有那
麼一個生命存在過，他的骨血！他來不及獲知就已失去的親人。一念及此，李
立就又痛又悔，也有些虛幻之感。這是他一向明亮的生命裏少有的陰影。
月澄見李立一直不說話，只好問：「怎麼了？」
「他真的存在過嗎？」
「他？」月澄隨即恍然，內心一慟，但故做平淡，回道：「何意都跟你說了
，我也不好再瞞你。」
「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
「告訴你做什麼？你會要我生下嗎？或者會負起所謂的責任和我結婚？」
月澄口氣雖尖銳，內心其實感激，李立並未質疑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畢
竟他們只有一夜情緣，其後她和江凡之交往，李立大可懷疑的。但他不推卸責
任，他正直的心胸裏也從不曾想過要懷疑，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不負她素來的
傾愛，雖然他不愛她。
李立沈默半晌，低聲回道：「如果妳不反對，也許我們可以生下他，我來撫
養…。」
「說這些幹什麼，太遲了！」月澄表面冷漠，內心疼痛。
「是遲了，我真抱歉，對妳，對小孩都…。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什麼都好。
」
「不用了。」月澄心裏喊「你能愛我嗎」。
「可是我想為妳做點什麼！」李立低下頭，又問：「是因為這樣妳才和江凡
之分手的嗎？」
「別亂聯想，那是另一回事。」
「可是總覺得好像有一些牽連。」
李立憂鬱的神情，平日少見，反而有一種獨特魅力。月澄心中嘆息，她愛的
依然是這個男子。如果說這就是關聯，也沒什麼不對，但她絕不會承認的，她一
向愛逞強，自己卻一點也沒有察覺。
「好了，停止你的幻想，這裏你沒來過吧，我帶你走走。」
李立默然跟隨在月澄身旁，這一刻他突然領會到月澄也有可愛處和體貼面
。以前一直對她有一種說不出所以然的排拒感，現在才知那是因為不了解，也
因為她太美太「強勢」所造成的心理壓力？
他們走至通天橋。廊殿式的橋身，架構典雅。橋下是優美的溪谷。
「秋天楓紅時最美。」
月澄指著橋下，樹梢、石上猶有殘雪點點。
「月澄！」李立忘不了孩子的事，想問。
「嗯？」
「有可以悼念他的地方嗎？」李立指的是墓地或供養處。
「有，在心中。」月澄凝重地回道：「但別再提起。」
「不要忍了！月澄！我很難過，妳一定也是。」悲痛的聲音裏飽含李立隱
忍多時的男兒淚。他激動地擁住月澄的肩，月澄靜止片刻，然後回身抱住李立
，淚水沿頰奔流。這一刻，她才感覺到自己有多傷心多疲憊，而李立的懷抱又
是多麼溫暖安適，使她獲得了真正的安慰。
他們靜靜地擁抱著，感受彼此體內傳遞的暖意，和那一絲微妙的命運牽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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