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時候從中山北路經過, 富都飯店門口橫掛著布招: <浪漫的紐奧爾良>,
是爵士樂表演的廣告, 七月陽光天, 夾道的綠樹叢裡看見葉隙中透出的紫色布條,像
是一個歡樂明亮 的季節標幟。
夏天、炎陽、西班牙風的建築、黑人; 當然還有他們悲涼哀美的爵士樂 ,這些
關於紐奧爾良的聯想全源於少女時代看過的一部老片子:<蓬門碧玉紅顏淚>, 當然
是悲劇,否則怎能在記憶深處沉睡十年後又悠悠還魂;只為了看見紫色布招上的七個字
。
「 無聊啊!無聊,人生」會這樣漫聲唱著歌的十八歲,以為只有電影是人生中絕不
會乏味的部分,那年紀鍾愛悲劇卻絕不會演出悲劇。當時在學校裡住宿,一個夏天的夜
晚,寢室熄 燈後,夥同保管宿舍鑰匙的室友躡手躡腳的溜到地下室交誼 廳偷看電視長
片,正是<蓬門碧玉紅顏淚>:熱氣蒸騰的夏季紐奧爾良,穿著死去姊姊舊日華服的女孩
拖著蹣跚腳步在鐵軌旁漫遊,已被廢棄的鐵道是昔年姊姊奔向情人的途徑,以為是新生
之路,卻演變成幻滅之途......女孩悠悠地向同伴訴說姊姊的前塵往事、昔日悲歡,於是
我們從女孩茫茫的眼神中 看見眉梢輕顰的娜妲麗華在歲月的荒煙中冉冉走出,而勞勃
瑞福是那個她為之情奔天涯的男子...... 。
螢幕下十八歲的我不禁嘆氣了。那情景歷歷如在目前,冒著被校規處分的危險偷看
文藝愛情大悲劇的我們,心中洋溢著刺激的喜悅,以為那樣就是浪漫了:冒險加上愛情,
雖然是微不足道的冒險、電影裡的愛情,但是不解世事的我們單純而徹底的浪漫著。
只是最公平的時間過去了,十年了,<蓬門碧玉紅顏淚>已凐沒,娜妲麗華在現實
生活中離奇溺斃,勞勃瑞福童顏已老, 和我共同冒險的好友踏入平靜安定的婚姻生活
為人妻為人母,世事變幻滄桑,我怎能倖免,可悲的情感挫折後,發現自己已不再鍾愛悲
劇卻一再演出悲劇;還是三流悲劇,生活中還有什 麼愉悅的情節?只有夏天的時候走過
綠蔭怡人的中山北路時所勾起的少年記憶才使我恍然悟到至少還擁有電影啊!
「電影是我永恆的戀人」,不是曾經做過這樣的宣言嗎!
紐奧爾良在往事的濛濛霧氣中燃燒著炙人的炎熱,台北城也是。也許浪漫還有別的
解釋,譬如把『失戀』丟入夏日的陽光中,付之一炬。
錄自1990年5月15日中時副刊舊作 筆名【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