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京都下第一場雪那天，江凡之來到吹雪莊。
「突然打擾，真抱歉。」
江凡之在門口抖掉黑傘上的雪片，微細的雪花一觸地即化為水。
「是有些意外。」
何意接過黑傘，放到玄關牆角的傘桶中。
「京都還是比大阪冷。」江凡之脫去灰呢大衣和羊毛圍巾。
「噯。」何意心裏有些忐忑，江凡之為何事而來？稍稍猶豫後才又開口：
「月澄不在。」
「我知道，她帶團去鹿兒島。」
「現在說不定正準備泡溫泉，一定很暖和。」
何意邊笑邊沖紅茶包，在托盤裏擺上牛油餅乾，端出來待客。
「不好意思，就剩這種茶包，你以前送的雨前龍井已經喝完。」
「是好茶吧！」
「的確，回甘不澀，餘味綿長。」
「沒想到妳真能品茶。」
「不行，不行，我這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何意見江凡之遲遲不說來意，也只好打哈哈，淨揀些不痛不癢的事說。
「啊，我去拿蘋果，月澄上次去東北，在青森買的，又甜又脆又多汁。」
「妳別忙了。」江凡之皺皺眉頭。
何意馬上想及月澄早該把蘋果分送過了吧！
「噢，真糊塗！你應該也吃過了！」
「她最近特別忙。」江凡之抱怨道：「青森蘋果沒看到，人也很少見到。」
闖禍了！何意想，好好地提什麼青森蘋果，急忙為月澄辯護道：「她特別受
歡迎嘛，常常有團體指名要她帶，所以會比較忙。」
「只是工作忙就好了！」
何意恍然大悟，江凡之今天拜訪她的目的。她早就想開門見山了，只是必須
為月澄保守秘密的意識令她對江凡之有些防備，不敢隨便詢問。
「最近她都在忙些什麼？」江凡之終於說到重點。
這話其實問得奇怪，他是月澄的男友應該最清楚才是。但江凡之渾然不覺這
其中的詭譎。何意不免詫異，這人平常精明得很，怎麼在這件事上如此糊塗。
「她都是工作忙囉，還會忙什麼！」
江凡之顯然不滿意，繼續追問：「真的？因為妳和她住一起，她又很信任妳，
所以…她的事妳應該比較清楚。」
何意不正面答覆，反問道：「你們吵架了嗎？」
「也算不上，只是……。」
江凡之有些吞吞吐吐。何意耐心等候，她突然發現自己已能用平常心面對江凡之，
往日那些幽秘的情愫那裏去了？
「只是…最近我們有些疏遠。」江凡之終於啟口。
這情形何意早有直覺，只是未去証實。
「為什麼？你知道嗎？」
「也說不上來，但是她有些地方變了。」
「能不能舉些具體的例子。」
江凡之考慮良久才艱難地開了口：「嗯……像去清水寺前一天，她住我那裏，
很冷淡，不大說話。」江凡之清清喉嚨，又說：「她悶悶不樂，我只好想辦法討
她歡心，第二天才稍為好些。」
難怪隔日任月澄隨性購買，是為了討她歡心？江凡之說得含蓄，何意卻有些
微妙聯想，不能怪她多心，李立和月澄的那個仲夏夜之「性」，給了她諸多啟示
。男人會耿耿於懷的是什麼？也許是性？月澄不給，因為剛動過手術，醫師曾告
誡要暫停行房，當然月澄不會以此為由，但東推西拒之下，江凡之終究要生疑。
「也許她剛好不太舒服，妳知道女人有時因為生理週期的緣故，會比較憂鬱
煩躁，而且你應該記得，她第二天在清水寺也有些不適。」何意自認說詞巧妙，
但她知道一定還有更重要的緣故，例如她剛剛不便說出的推測？
「她以前不是這樣，身體不適都會直接告訴我，況且她身體蠻好的，上次急
性腸胃炎，一兩天就完全好了。」江凡之反駁著。
唉！什麼急性腸胃炎！何意心裏嘆氣。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江凡之的口氣有些激動：「但她常藉口說抽不
出空，不要我來京都住，也不肯去大阪，倆人好不容易見次面，也是匆匆吃個飯
就分手。」
「她真的忙，你也知道的，她喜愛這個工作，很投入的。」何意翻來覆去只
能這麼說，她還是護著月澄。
江凡之默然地喝著紅茶，他現在看出何意的立場了，知道多問無益。何意心
裏忖度著，月澄為了健康不得不拒絕和江凡之親熱？又為了避免拒絕次數太頻繁
而令江凡之生疑，只好以忙碌來逃避？這樣的推衍，何意知道有些荒謬，對他們
二人也太失禮，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別的解釋。
「或者你們該溝通一下。」真如她所想，根本無法溝通。
「她總說沒事！」
果然！
何意看江凡之頹然喪氣的模樣，油然生出同情之心，只好說：「找機會我和
她聊聊，看能不能對你們有點幫助。」
「那就麻煩妳了。」
確實麻煩！何意抿抿唇，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江凡之告辭時，雪仍飄著。何意撐傘送他一小段，在冬天暫時停業的家庭冰
店旁，目送他離去。黑傘下的這個男人，在她生命天秤裏的重量已大不如前，為
什麼呢？
純白美麗的雪花落下地即化為普通的水，原來的形貌無影無蹤。感情有時也
是如此嗎？何意將手伸出傘外，雪花的撫觸真輕柔！就讓昔日那幽寂的情思被溫
柔的雪埋住吧！春來遇晴，隨雪水蒸發，只留下原本明澈的心湖，她仍擁有平和
的快樂。
京都初雪，但是她的祕密心情已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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