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決定帶著我和弟弟回爺爺家住。因為爺爺生病了，需要人照顧。
「你哥哥呢？他是長子啊！為什麼不來幫忙？」
爸爸很不高興，一面喝著綠茶一面揉著眉心。
「我是長女嘛！而且哥哥住那麼遠，也不方便，嫂子也要照顧大舜。」
「那妳就不用照顧孩子嗎？拖著兩個小孩就方便！」
「所以要請你諒解，就這一兩個月，小光剛好放暑假，弟弟我也帶過
去。你吃飯就在外頭解決，衣服我每個禮拜回來幫你洗一次。」
「算了！衣服我自己會洗，妳跟我說洗衣機怎麼操作。」
爸爸連洗衣機都不會用！比我還沒用。本來我想留在家裡陪爸爸，但媽
媽說「小光，到了爺爺家，弟弟有時要人幫忙照顧，可不可以請妳陪媽媽去？」
媽媽前幾天跟我說這些話時聲音很微弱，眼睛下面黑黑的。可憐的媽媽！
我一定要幫忙才行。而且我很喜歡去爺爺家，爺爺每次看到我就會拿糖果給我。
爺爺自己也愛吃糖，家裡總有糖放著。還有飲料，爺爺也喜歡飲料。
暑假前有一天我們全家回小鎮看阿嬤和爺爺。晚飯前爺爺向我招手，「出去出去」
爺爺說。媽媽正在替小陽洗澡，爸爸埋在報紙堆裡。
我跟廚房裡正忙做菜的阿嬤說了一聲，就和爺爺牽著手出門了。我們沿著爺爺家
附近的舊鐵軌往前走，已經停駛的鐵軌以前有運甘蔗的小火車通過，現在已經荒廢
了，鏽蝕的鐵軌旁有小白花努力地開著。我想找幾朵最大最美的摘回家作成押花，
這是我們班女生最近很流行的事。
「爺爺，阿嬤說這鐵軌以前可以通到彰化喔！她小時候搭過，你有坐過嗎？」
爺爺不說話，只是望著遠方。我已經習慣爺爺的沉默，他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阿嬤說爺爺的腦子已經退化，很多事都忘掉了。
走過舊鐵軌，我已經採了三朵花。往回走到大馬路，右轉是間小麵館，門口擺著
冰櫃。爺爺走過去從冰櫃裡拿出兩罐紅茶。麵館裡人來人往生意忙，沒人理爺爺。
爺爺把一罐紅茶遞給我「春妹，好喝」。我拿著冰涼的紅茶和爺爺走出麵館。
「爺，你忘了付錢！」
爺爺呵呵笑。「沒關係，我們認識。」
「認識？是好朋友嗎？」
「對，對，對，春妹的朋友。」
「誰是春妹？」我用吸管戳破錫箔孔，吸了一大口又涼又甜的紅茶。
「春妹──回家啦」爺爺又走回舊鐵軌，邊走邊用力吸完整罐紅茶。
「我們要走這條路嗎？這樣比較遠喔！」我跟著爺爺繼續搜尋地上的野花。
「春妹喜歡花…」爺爺蹲下來摸著小白花淡黃的花蕊，然後順著鐵軌往前看「
最後一班火車，天津失守了。」
爺爺喃喃自語些什麼呢？我有些害怕，大聲說「天津是什麼？而且我是小光，
春妹是誰啊？」
爺爺抬起眼有點迷惑的望著我，好一會後才說「妳是薇鄉的孩子。」
薇鄉是媽媽的名字。至少爺爺還記得媽媽。
回家後我告訴媽媽散步時發生的事。媽媽皺著眉不發一語。隔天晚上我洗完澡
出來想到爸媽的臥房吹頭髮，在房門口聽見媽媽的聲音。
「飲料─汝甲人回失禮‧‧‧送禮。‧‧嗯‧‧‧」
國語和台語混著說，一定是和阿嬤講電話。
「只能這樣‧‧‧那件事以後再說。」媽媽掛了電話，一動也不動地停了幾秒，轉過
身看見我嚇了一跳似的。唉！媽媽的缺點就是膽子小。
「小光！洗完澡，趕快把頭髮吹乾，發什麼愣啊！」
剛剛是誰發楞來著？我在心裡學爺爺以前的口氣回答。
「是阿嬤的電話嗎？」
「嗯。」
「什麼事？」
「沒什麼！不關妳的事。」
哼！才怪，一定和爺爺有關，我明明聽到飲料兩字，我也有喝，算共犯。
飲料事件之後不久，媽媽就告訴爸爸她要回爺爺家一陣子。
剛放暑假時的一個下午，我躺在自己的房裡看媽媽以前買給我的書《來喜回家》
，媽媽說這本書她小時候就看過了，是一本很溫馨感人的好書。我正看到來喜跟著
賣磁器的小販一起流浪時，聽到爸媽的聲音，好像是說爺爺要去住安養院什麼的。
我放下故事書，因為媽媽的聲音有點激動，哎，媽媽膽小歸膽小，偶爾生起氣來卻
很驚人，像火山爆發。我有點不放心，走到爸媽房門口，竪起耳朵。
「媽已經看了好幾家！真要送去？」
「媽有這打算‧‧她說爸晚上也不大睡，開門關門的吵得她也睡不好。」
「叫醫生開安眠藥嘛。」
「下次看診我會問醫生看看。還有，爸出門」媽媽的聲音忽然變得微弱，我把頭
貼到房門上「‧‧進出鄰居家會隨意開人家冰箱‧‧」
「那‧‧這樣妳還是不同意送爸去安養院？」
「爸他只是像個小孩子罷了，又不會傷害人！」
「但社會上的人不這麼看，妳忘了上次被証券行趕出來還被潑水的事。」
「那証券行就在附近，也算是鄰居。而且擺著糖果不就是要招待人嗎？爸拿他幾
顆又如何？」
喔，爺爺真愛吃糖！
「不讓人拿就算了，還潑水趕爸出去，太欺負人了！」
「重點是別人會以為他──不正常。」
「爸沒瘋！他不會傷害別人，他一輩子誠實忠厚，誰都知道他是個老好人。」
媽媽的聲音很怪，像要哭了，也像生氣了。
爸沉默了一會兒。
「問題是連妳媽都受不了，也照顧不來了。」
「所以我先回去等外傭來了後，再教她一陣子…。」
「媽不是說要送安養院？」
「爸爸現在情況還好，住家裡比較好。」
兩天後我幫媽媽整理帶回爺爺家的行李。把最喜愛的橘色糖果髮圈放進小包包
時，我問媽媽「爺爺究竟生了什麼病？為什麼要送去安養院？安養院又是什麼樣
的地方呢？」 媽媽愣了一下，問我是不是聽到她和爸爸說的話，我點點頭。
「小光，爺爺年紀大了，腦筋不像以前那麼清楚了，所以我們要幫他。媽媽
不會送他去安養院的。」
媽媽後來還説不是年紀大就會腦筋差，而是一種什麼『阿默症』的緣故，這裡
我聽得迷迷糊糊有些不清楚。但是媽媽還是沒說什麼是安養院。媽媽一直說的是
爺爺現在一定很害怕，因為那個阿默會讓爺爺的腦袋像浸到愈來愈黑暗的水中，
所有的一切都會越來越模糊。所以我們要拉著爺爺，不能讓他沉得太快。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這個阿默聽起來好可怕。爺爺真是可憐！我已經九歲了，
當然要幫爺爺。我告訴媽媽我會拼命拉住爺爺，讓他不要太快掉到黑漆漆的洞裡。
「小光，謝謝你喔！」
媽媽的微笑很美，眼睛亮晶晶的像要流淚般。
─待續 〈共四回〉
這是好幾年前寫的一個短篇故事，一直沒發表。當時刻意淡化文字，希望有一種質樸感，雖然不是太成功！
但真正注入了自己的感情。我將它分成四回，分幾天刊完，留言就只開放最後的第四回，請多包涵。^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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