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廚房的洗碗槽前,我賣力地刷洗鍋碗瓢盤。偶爾抬頭望望窗外清澄的秋日天空,一陣微風吹來,沁涼舒爽,我突覺滿心輕暢,在油膩繁瑣的廚事裏,偶爾也會有這樣宜人的時刻─對我而言,幾乎全是在洗碗的時候。

    自小我就喜歡洗滌拭塵的工作。也許是一種心靈潔癖轉移成外在行為。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在家就會主動擦桌抹椅拖地板。長大後,在家做女兒的日子,也一直包辦著洗碗工作。去年夏天辭去待遇優渥的工作,在家休養生息,當然洗碗一事就全部攬下。因為是閒人,所以洗衣燒飯諸事也毫不遲疑地接下來做。如果不做,就是高齡七十四的父親做,我如何忍心。而我家的母親,不做家事已近二十年。

    已經六十三歲的母親,外表像四十三歲,個性則宛如二十三歲。每天打扮得光鮮亮麗,唱歌跳舞旅遊打牌,享受著清閒自在的老年生活。對於母親每日玩樂的生活態度,我無話可說。畢竟她是母親;畢竟在這之前她已洗了十餘年的碗;畢竟她曾在我們幼時為我們煩憂操勞過。而且年華已近黃昏,我彷彿能理解她想抓住這最後的光輝片刻的心理,雖然青春早已不再。

    對於母親的理解是基於同為女性的心理,不僅僅只是母女親情的緣故。尤其婚後,在煩瑣單調的家務中,我漸漸失去少女時代對拭塵抹灰的熱情。這時才明白,往日的勤快只是未全面負責家務;未為柴米油鹽所困的浪漫。因而也更能體認母親今日完全不沾家務的心境。但仍在盛年的我是無權也不敢如母親般放任的。至少每日例行的基本家事不能免。雖然先生極體貼,心疼我有富貴手,要我少沾水,但總要有人做家事啊!我賦閒在家,怎忍心讓先生洗碗洗衣。何況自少女時代我即暗下大決心─日後絕不讓自己的先生遭遇如父親。這是對父親處境的悲憫,也是母親反面教育的結果。

    這些對於父母親的心情,是一種酸甜苦辣、千迴百轉的女兒心情。結婚後,在為人妻為人媳的家務勞動中,這心情轉為另一種微妙的滋味─女性的滋味。這滋味的體悟滲透使我如今已不再對母親心存埋怨,而能笑看灑著香水、穿著華服的母親搖曳在卡拉OK舞台上。至少她是快樂的─我的母親─在背棄了洗碗的日子之後。

刊於19961227日中國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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