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沉鬱之外,我的義憤依舊沸騰。很想擁有振聾發聵
的獅子吼,對著依然磨磨蹭蹭,猶疑不決的眼耳唇大聲喊『承認吧!林奕含就是
房思琪』!我們無法以一本小說辦案,但小說中的痛苦與屈辱如此真實,雖包覆
著精美的文字糖衣(源於作者對於自己在文學上的高度要求,也是為了讓劇痛與
醜惡不至於赤裸裸血淋淋,苦澀到難以卒讀),也難以壓抑透出紙面的粗暴現實
!
房思琪與作者都說自己是以前的自己的贗品;她想跳樓自殺,卻因陽台下的管理員
盯著她的裙底讓她深感羞辱而打消死意------還有太多段落,作者的影子與房思琪
完全曡合。她知道文字能做什麼,雖然文字某種程度是『害』她的幫兇(聯想,象
徵,隱喻,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東西),既無法拯救她,也無法伸張正義,但她還是
選擇以文字寫下一切!其中的錐心泣血,難以想像!
閱讀本書會更容易理解作者林奕含為何走向自殺!藉著房思琪,我們知道她是一個
自尊高到身受傷害依然隱忍不發的女孩。她無法接受如此駭人的醜惡之事竟是來自
憧憬的人物上!這個人擁有俊挺的外貌,擁有嫻熟運用她最在意的文學的能力!這
樣的人會做出壞事?而自己滿懷良善與對文學的美好嚮往,竟會栽入文字的魔幻毒
陷阱!她無法接受。但為了活下去,她只能勸服自己說他們之間有愛!有了愛,做
什麼都可以,不是嗎?
但,如果不是愛呢?純粹只是慾望與詭辭呢!一個嬌嫩的女孩該如何吞下這難以消
化的事實!於是她發瘋了!書中的房思琪瘋得徹底!那也許是一種幸運。現實裡的
作者,輾轉於病房與藥物:《我身上阡陌縱橫,小小一張病床,一迷路就是八年》
。
八年,仍然無法走出精神的牢籠,其中艱難,恐怕連她的父母也無法理解。如果真
正理解支持,當年不會要她離開故鄉,台北就醫-----。其實作者想活下去的,她不
間斷地求診吃藥就為了活著,找回迷路的自己。然而八年太漫長!她太累了!
這本書獻給『等待天使的妹妹以及B』,可見她念茲在茲的是與她一樣受害的小女孩
能獲得救贖。但天使何在??是整個社會的思想翻轉,懲治有力才會出現吧!作者的
天使從未出現。她曾四方求援,換來的也只是冷漠與嘲笑。雖然幸遇良人(獻詞中的
B)為伴,也怕是拖累了良人!她曾說《希望成為一個對他人痛苦有更多想像力的人》
,可是這社會無法如此體貼!!人性趨歡遠苦,對於太痛苦的事大家都不敢直視不想
深談。終究,林奕含絕望了!(FB最後貼文是被發現自殺前一天,最後一行是:走投
無路,出此下策,不是玩笑文。FB中每一篇文幾乎都是求救文,但回響之少,令人浩
歎)。精神病遲遲不癒難熬,往事幽靈徘徊不去更如煉獄,而痛中之痛是正義難伸張
,惡人氣更長!
若非作者自殺離世成為社會新聞,我不曉得何時才會知道這本書?
想來即便聽聞,這書名太像冒著粉紅泡泡的羅曼史,我大約第一時間就把它刪除!
書名俗濫,其實是反諷,讓我想到張愛玲的《小團圓》。張愛玲不避諱以自身的不堪
駁斥胡蘭成,寫成《小團圓》。極度鍾愛張愛玲的林奕含也勉力以自身的血淚化入《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雖然都宣稱是小說,但全是自身經驗談!張愛玲歷經時代烽火
家族興衰,精神強韌到可以說是經驗談。但對生嫩的林奕含而言,經驗談太輕飄,她
毫無盔甲保護,投入此生最痛經歷的寫作,怎能不撕心裂肺,無法承受。
一本以自身痛苦嘔心瀝血(真不想用這俗濫之詞)完成的書本,能贏得多少目光?
終究還是要拋擲掉自己的生命,才能震撼麻木的人群?冷漠的社會?但就算是以生
命換來的注意力,能持續多久呢?
身為女性,在成長過程中面臨過的『性騷擾』經驗,我認為人人都不缺,只是大部分
人都平安度過或逃過。林奕含面對的是終極狀況,不平等的差距(年齡、階級、經驗
),還有惡人利用精妙的語言包裝,以勢誘引,逼她就範。從此終生原地踏步,留在
17 歲的深淵中。
如果連女性都不深思不聲討這件事,我也就不意外她何以如此痛苦,無法走出來-----
。
因而,我感到非常遺憾非常不捨非常憤怒非常心痛非常抱歉!
越是爬梳這件事,越是加強了上述的情緒!最大的遺憾與抱歉是沒能及早看到這本書
,沒能及時在她的臉書中留下一言半語,給予最後可能是無效的鼓勵與打氣!即使終
局依然,我但願自己曾經跟她說過一些溫暖的話,分享自身曾經是憂鬱症患者的經驗
!告訴她 妳的文筆卓絕,繼續寫下去,會寫出一片天!
她的臉書留言非常冷清!透露出的訊息令人難過:孤立無援,朋友極少。精神病就像
一個金鐘罩,很輕易就能隔絕人我的交流。
我很清楚這一點,因為十餘年前的夏季當我陷身藍色風暴時,我就清楚看到了世界與
自身隔著一層幾乎看不出來的細膜!那時我們都在陰陽之境;在異境界!就像《瓶中
美人》所說【坐在鐘形玻璃瓶下,被自己的酸苦之氣慢燉慢熬,自作自受】。
我對這件事持續不消的義憤與關注,當然部分是因為我也曾身處精神危機的漩渦,很
清楚那是煉獄之旅!半年就脫逃的我!!對於孤獨行走煉獄長達8年逃不出來的女孩
;最終只能拋棄生命才可解除痛苦,不忍苛責。也許,美麗的她來世間走一遭,只為
留下這本書,留下警訊。她就是天使!而不自知!
五月時去台南大學賞阿勃勒。台南大學旁即是台南女中。摩托車行經女中的圍牆旁,
我想著那個青春純美的女孩在如此幽靜的校園裡歡笑學習,只有兩年!陽光明媚,金
黃的花朵燦爛,但這一切美好,受苦的靈魂感受不到!只願有一天我能在經過女中時
可以在心底默默對女孩說:『安息吧! 妳的書寫並非徒勞,沒有白費』 !
PS:彩色字都引自書本或林奕含訪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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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作者想對讀者說的事情:
https://news.readmoo.com/2017/05/05/170505-interview-with-lin-02/
女人迷訪問稿: https://womany.net/read/article/13052
報導者訪問稿【成為一個新人——與精神疾病共存的人生】:
https://www.twreporter.org/a/mental-disor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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