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日
「明天是小暑了,剛好是七月七號。」
「七月七日嗎?」月澄擡眼看了下坐在自己房裹的何意。倆人沈默了一會,
月澄知道何意想的是「蘆溝橋事變」。但何意並未去猜測月澄的心事。
「這個月的畫面是金閣寺。」
何意對起居室裏的月澄說。她的房間和起居室只隔一扇日式拉門,兩個房間
全舖了榻榻米,只是起居室因為兼有客廳、廚房、餐室三大功能,所以在洗手槽
邊是木頭地板。
「什麼畫面?」
「就是這個。」
何意走出房間,把一本桌曆拿給月澄看,自己也順勢坐到榻榻米上,和月澄
隔著方小餐桌對坐。
「哦,台灣出的月曆啊!」月澄翻看著。
「我妺妺在台灣的藥廠工作,是日資,每年都會印製桌曆送給客戶,今年元
旦回台灣時,我在家裏看到,挺喜歡,就帶來了。」
「閃耀之詩情,勝田幸男作品集。」月澄邊看邊唸,何意介紹道:「作者是
京都人,所以大半是以京都風物為主題。」
「因此金閣寺就入選了。」
「以粒畫特有的閃耀光彩表現金閣寺的華美確實很貼切,可惜印刷品的效果
差了點。」
「嗯,李立回去後還沒把照片洗好嗎?」月澄轉變了話題。
「不曉得,他這人一向粗枝大葉,前些天來電話也沒提,只說過兩天要帶朋
友來玩。」
何意站起身走到陽台收衣服,凝望著灰雲滾動的天空道:「好像會下雨,妳
明天不是要帶團嗎?」
「後天下午去大阪接機。」
「這一次還是台灣團嗎?」
「嗯,光台灣團就接不完了。對了,待會要不要一起去四条,我想去高島屋
買點東西。」
「好啊!」何意抱著一堆衣服笑盈盈地跨進屋子裏說道:「那中飯吃簡單一
點,我來下麵條好了。」
倆人用過午餐,稍事整理後,即搭公車前往京都繁華區四条河原町。她們先
往高島屋百貨,逛完出來,街頭一片雨霧茫茫,正覺為難時,月澄突提議去
「等持院」走走。
「就在金閣寺附近,上回沒帶你們去,天氣太好了,等持院還是雨天比較有
味道。」
何意欣然同意,倆人遂往等持院。
「因為附近的金閣寺名氣太大,所以等持院常常被忽略了。」月澄帶著何意
進入等持院時介紹道:「這裏屬於臨濟宗天龍寺派,在足利時代開山,所以呈列
了足利歷代將軍像。」
「噢,好像水上勉的小說『雁之寺』就是以這兒為舞臺。」
「。不錯,後面就是衣笠山。」
「這麼安靜,想像一下『雁之寺』的情節……。」何意突然覺得在黝暗拐
角處會跑出個小和尚或美豔少婦桐原里子。
「這兒有孤篷庵嗎?」
「小說的情節不要想太多,是有孤篷庵,但我們大概不能坐在那兒的庭園看
雨,倒是心字池前聽雨別有一番情趣。」
月澄邊說邊領著何意來到心字池前的迴廊。雨日裏的寺院被寂靜的氛圍籠罩
,使得雨聲格外清明飽亮,一滴是一滴,彷彿落珍珠。心字池前一團團綠的紅的
矮樹叢掛著雨珠,也像寶石般明豔晶亮。
何意深吸了口微帶溼意的涼空氣,笑嘆:「真好,遊人罕至反倒好。」
月澄凝視著心字池顯得有些心事凝重。何意偶一回頭瞧見了忙問:「怎麼了
?面憂憂的。」
「沒有,只是想起老家。」
「廈門?」
月澄點下頭:「其實是在廈門附近的一個小村莊,那兒有一間小廟,前面一
個池塘,和這兒有點像,我小時候常常和弟弟在池塘邊玩。」
一個憂傷的記憶,她最淘氣可愛的小弟弟後來失足落入池裏,月澄的童年歡
樂從此蒙上陰影,她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哭得多傷心,只知道心裏從此有一個
空洞,永遠填補不了。就像她深心裏另一個大黑洞,是永世難以彌合的。
「想家嗎?」不知情的何意探詢著。
「不會,那裏太窮了。」
何意靜默了。她們來自不同的體制,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兩地的差異,這也
是她和月澄能融洽相處成室友的原因之一。月澄也明白這種微妙,她也無意打破,
遂改口道:「我喜歡日本的富裕,不過在這裏求生存並不容易。」
但是比起老家的困苦貧瘠,月澄寧願忍受日本的生存壓力,她是無論如何都
不打算回去的。
「我也喜歡日本,喜歡他們的風土和美感。不過畢業後還是想回台灣,到底
那兒才是我的家。」
「我也很想去台灣,比起日本,台灣雖然不算故鄉,但也不是異國他鄉。」
「如果妳能來,可以到我們家住,李立家也在附近。」
「李立真的沒女朋友嗎?」月澄問得有點艱難,對她而言,這樣的探聽,動
作太明顯。
何意倒不以為意,微笑道:「沒有,有的話他還有閒三天兩頭跑京都。」
「說不定台灣有人在等他。」
「不會,他是藏不住事的人,如果有情人早天下皆知了。」
月澄望著心字池面上被雨珠打得漣漪陣陣的綠水波,笑嘆道:「他是那樣的
人啊!」
「那樣的男人明明白白,最好相處了。」
「聽起來像是非常推薦。」
何意笑望月澄回道:「那得看妳怎麼想了。」
月澄低頭幽幽一笑:「也要看人家怎麼想吧!」
何意瞭解月澄的個性,這已經是佷露骨的表白了。
「下回他來,我們請他在家裏吃飯,妳下廚怎麼樣,燒幾個拿手好菜,那個
人啊,最愛吃了。」
月澄嗔笑道:「看妳,真是。」
雨綿綿密密地下著,有些涼了,等持院裏的氣溫竟似秋寒。何意探手廊外,
雨珠滴答滴答敲著,竟有些疼,縮回手時渾身突起了陣寒顫,何意摸摸冰涼的手
臂,心想別著涼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