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抹掉臉上的汗珠,喝了一大口綠茶,李立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桌上
的 「あぶリもち」經過他的橫掃,只剩下一攤竹串。
「風捲雲殘」坐在李立對面的何意竊笑著。
「啊?」李立不明所以,裂開嘴笑了。
看見對方那麼憨直,覺得自己有失厚道的何意連忙問:「要不耍再來一盤?」
李立搖頭:「 已經讓妳破費很多了。」說罷,裂嘴又是-笑,白亮的牙齒
襯著古銅膚色,非常健康的感覺。
何意也笑:「什麼時候變那麼客氣。」
李立摸摸頭:「那就不客氣了。」
何意大笑:「當然!」回頭喚老闆娘再送一份あぶリもち。
所謂的「あぶリもち」是京都的一種地方性小吃。用栗粉和成,串在竹簽
上,用小火烤,然後澆上特製糖漿。配上日本綠茶,別有風味。不過李立的捧
場大部份源於他的好胃口以及好心情。他與何意是小學時代的鄰居兼同學,國
中也是同一所,只是不同班,倆人自小就熟稔,即使上了不同的高中與大學後
也常互通訊息。他們倆家的父毌交情也好,時有往來,-度還有意撮合二人,
結個兒女親家,只是倆人自小即識,太熟悉了,反而產生不了幽微情愫,任倆
家父毌如何明說暗示也還是啥事都沒發生。幸喜倆人個性都明爽,並不因而尷
尬疏遠。
這一回是李立來京都找何意玩,他是一家跨國企業的職員,派駐大阪才一
個月,而何意則是京都大學的研究生,在日本已待了一年多。
「好了,晚飯我請客才行。」李立在掃完另一盤あぶリもち後大聲宣告著
,一本正經的模樣是要何意不得有異議,他知道日本的生活指數高,何意是工
作三年後才重拾書本,雖多少有些積蓄,但還是得精打細算才行。
何意也乾脆,點頭稱是,亳無反駁之意。
李立喝光杯中茶水,伸伸懶腰道:「啊!很想躺下來。」
這家店全是榻榻米舖成,他們不慣跪坐,只是盤著腿。
何意笑:「好啊!」店裹沒其他客人,老闆娘在門口照看著爐子,沒空理他
他們。
李立當真就躺下來了。陽光從四面的格子木窗灑進來,暖暖的。
何意笑望著後門的住家小庭院,一球一球的悅目紫色花朵。
「紫陽花已經開了!」
一個老先生拿著花灑在澆水,李立望著,花瓣下有一隻小貓在午睡。
「台灣叫繡球花,也叫八仙花。」何意微眯著眼,突然非常想念家鄉,她
收回視線看著大手大腳的李立,心中昇起微妙的暖意。
李立直起身子道:「晚上吃中華料理好嗎?」
何意看李立,那麼大一個人了,卻常常像個孩子般,笑道:「就只記掛這件
事啊!現在先去大德寺走走,晚點再去河原町吃想念的中華料理。」
李立一躍而起道:「全由妳安排囉!地主小姐!」
あぶりもち店旁是今宮神社的側門。他們穿越遊客一向稀少的寺境,寂涼
的白砂地,像是另一個荒靜的世界。
「為什麼我們沒有成為情人?」李立突兀一問。
何意撫住胸口輕呼了一聲「啊」。
「問題太驚人了嗎?」
「不是,你聲音太大了。」何意忍住笑。
「吔!我是很嚴肅的。」李立抗議著:「妳怎麼可以嘲笑這樣重大的事。」
也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但是………。何意含笑拍拍李立的肩:
「這裹很靜哦,會讓人想到許多稀奇古怪的念頭,譬如---。」
完全答非所問,但李立靜靜地看著何意,等她說下去。
「譬如,以前我看過一個短篇小說,描述一對男女初識即情定終生。當然
是非現實了些,但我非常喜歡那個故事,剛剛就在想為什麼女孩可以一眼認出
男主角就是自己生命中的人呢?我缺乏那種眼光嗎?」
「可能哦!妳可能還不認得我。」李立悶悶地說:「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的日子就好了。」旋及又裂嘴道:「開玩笑的啦!妳啊少聽些小說家言,什麼
傳奇也比不上真實生活傳奇。」
這時他們已走出今宮神社朱紅的鳥居,越過馬路,即是禪宗重鎮大德寺。
「據說是一休和尚振興了大德寺。」
何意帶李立從芳春院進大德寺,石徑兩側繁茂的綠樹密密,一路的涼意習
習,何意興緻盎然的述說著一休禪師的軼事。李立邊聽邊伸懶腰,狀極舒服。
「日本的六月天倒真涼快。」
何意但笑不語,也不介意李立中間插花,繼續講她的一休軼聞。李立也笑,
也繼續揮手踢腿,打拳一般。
倆人都恢復了正常狀態。就這樣慢慢走著,靠近三門時,微微飄起了雨,
天色卻仍明澄,何意打起傘,水紅的傘面斜倚在烏髮旁,映著何意月白的洋裝
、粉白的容顏,竟使李立有點認生,直直看了好一會才說:「我們來玩一個遊
戲,假裝我們現在是第一次見面,我驚豔於妳的美麗,跑來向妳搭訕,妳會怎
麼說?」
何意笑:「說什麼啊?你!」順勢用雨傘敲敲李立的背,然後撐高了手替李
立遮點雨。
李立接過傘替倆人打著,笑道:「妳說那篇一見鍾情的小說叫什麼來著?」
「去過鎌倉嗎?」何意又答非所問了。
「啊!?」
「東京附近的古都鎌倉嘛!那兒的市花是紫陽花。小說的背景就在鎌倉,
你猜小說名是什麼?」
「鎌倉的紫陽花。」
「唉!能不能簡潔點。」
「紫陽花。」
「再優雅點,加些餘韻。」
「拐著彎回答也沒有拐成這樣的吧!」
李立抗議何意笑。天空是遼遠的藍,青空下朱色三門旁植著蒼勁的黑松,
長長的白石徑蜿蜒在側,李立與何意併肩走在上頭。
風一陣一陣的吹著。
這一部小說寫於1995年夏至1996年初春。連載於台灣新生報的時間已忘懷,約莫是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