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和夢境會混淆不清嗎?
我是個天天作夢,視夢境的繽紛古怪為常態的人。再離奇的夢於我都像
是看電影,雖然偶而會在夢中大喊大叫嚇壞枕邊人,但我從不視做夢為畏途
,還常津津樂道於夢境的鮮趣離奇,風光旖旎。唯一令人困惑的是我常分不
清記憶與夢境。尤其久遠的記憶更難分辨,腦海裡殘留著的畫面是夢?還是
記憶?對於我這個「毛病」,春比我還好奇,他甚至要我馬上打電話去向國
中同學求證,到底中學時代有沒有畢業旅行?因為我對於中學時代的記憶特
別模糊,究竟學校有沒有辦畢業旅行?如果有辦,我參加了嗎?完全不記得
。只是我腦海裡一直儲存著好幾個畫面,有大通舖、喧鬧的枕頭戰、陳舊的
旅館、早餐後集合‧‧‧那是記憶嗎?還是夢境?我猶疑著要不要問國中同學,
這問題肯定令人瞠目,連這麼重要的活動也忘了?
春對於我這種記憶混沌的狀況有兩種看法,最常見的說法是:「妳總是
漫不經心,沒有認真的品味生活,沒有活在當下,所以總是不記得。」第二
種說法比較聳動:「妳這種狀況好像小時候受過傷害的後遺症,是一種創傷
症候群─選擇性的失憶 。」對於第一種評論我『虛心接受』。第二種辛辣言
論,因為他是我熟悉的「毒舌」春,所以我也能邊笑邊抗議,但是在內心深
處我陡地一驚:有這種可能嗎?我想起幼時老家那灰黯空曠的格局;想起惡
夢後醒來投射在二樓木質地板上的銀灰色月光;想起國中時揮汗踽踽獨行的
荒僻小徑‧‧‧真是沒完沒了的想像,我可以視之為小說家的想像嗎?或者
因某個事件導致的記憶缺損或重組‧‧‧。
幸好,最近發生的某件事為我平反,稍稍恢復了我對記憶的 「信心」。
事情緣起於最近我們都很著迷的京都街景服務,在沉浸於這種網路悠遊京都
的樂趣幾天後,我和春漫遊至上賀茂神社,我告訴春「1990年去日本自助旅
行,在京都的上賀茂神社紅色鳥居的對面等公車」。春「照例」對這個記憶感
到懷疑 ,因為我們在周邊晃了好一會,完全沒有看見符合描述的公車 站,不
過在繞過京都產業大學,左拐進上賀茂神社正門,紅色大鳥居出現了!但是公
車站呢?我的記憶再度受到考驗,還好春的眼尾餘光瞥見鳥居對面樹蔭下有一
輛公車和正上車的年輕人。於是我露出勝利的歡呼:「果然沒記錯吧!難怪當
時有好多年輕男女也在等車,旁邊就是產業大學嘛!我也還記得這些土堤,那
時上面還長著青草。」
不過檢視我所有的說法會發現一些漏洞:『從大德寺走到上賀茂神社』?
以我的腳力應該不可能。『從上賀茂神社搭車回京都車站』?上賀茂神社前
沒有回京都車站的公車。於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檢視當年的照片、京都地圖、
京都公車系統,終於『還原』當年路線:搭公車至大德寺→步行到今宮神社
→在今宮神社側門旁吃烤麻糬→搭公車至上賀茂神社附近再搭車至四条河原
町→步行至八坂神社、祇園→搭公車到銀閣寺道,步行至銀閣寺、哲學之道
→搭公車回京都車站,步行回旅館街的住處「旅館桑長」。
這就是真相?我的記憶有虛有實,有真有假,雖然斑痕累累,但不是妄念
狂想。我終於安心了,因為那次的旅行很平和,沒有任何傷害事件發生。我的
記憶缺失只是時光流逝的結果,而非擁有什麼戲劇化的人生。於是我很開心地
在散發溫暖橙光的夜燈下,想問春「你覺得以前我告訴你關於在基隆海邊聽到
船的鳴笛聲,是記憶?還是夢?有聞到魚腥味喔,應該是真的?好像是爸爸帶
我去的,可是爸爸已經去世那麼久了,要問誰啊?」
我終究沒再開口。追憶逝水年華,不適合以春辛辣明晰的評語做結,我比
較喜歡甜美朦朧的結尾─就像我的記憶。
有圖為證的1990年夏日京都旅:
洛北大德寺旁今宮神社的名物是烤麻糬。共有兩家,從神社右邊側門出來即至,
老店叫『一文』?但兩家口味應差不多。我的首部長篇《京‧四季》【在報上連
載時被改名為《京都四季流轉》】第一章以此為舞台。
這家烤麻糬是我們投宿旅館的老闆所介紹。
在東本願寺附近的這家【旅館桑長】平價親切,離車站也很近,不知如今是否安在?
現場炭烤,應該是加白味噌和糖漿,口味又甜又鹹。
1990年6月28日在祇園名店十二段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