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返鄉探視獨居小鎮的母親。假期過後不得不北上工作了
，母親用摩托車載我去客運坐車。
母親外表非常年輕，個性爽直如男兒。她送我這九個月來才返鄉
一次的女兒離開，沒有難過的表示，也沒有一再叮嚀，她只是看看我
，立刻就走了，極為淡然。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睛卻不爭氣地蒙
上了一層水氣，在霧般的視線中，母親騎著摩托車的背影逐漸遠去。
我的淚終於滑落了下來，那是對於孤居於荒僻小鎮的母親的不忍不捨
之情。
回到了台北，想及台北家中一直缺一幅畫來裝飾過於單調的牆壁
，也為了舒緩還低沉鬱悶著的心情，在士林下了車，漫步於微涼的晚
春街市裡，走過一家著名的禮品連鎖店，一跨進門就看到了那幅畫，
明亮的紅色細框內是一對母女倚坐在花木繁茂的涼台旁。年輕秀美的
母親穿著深藍衣裳，襟前別著花飾，頭上的紅軟帽微微斜戴著，神情
似笑非笑。小女兒依偎在母親身畔，帶著繁花如錦的童帽，兩頰紅如
蘋果，憨態可掬。我彷彿看見自己的兒時『寫真』，不禁呆立畫前，
是『一見鍾情』哪！
以前我理想中的畫飾，是風景畫，頂好是梵谷的《夜間咖啡座》
或《星光夜》。那時為了尋找這樣的『理想畫』，不知踏過多少相關
店鋪，也不知失望過多少回。但是怎麼也想不到它竟然以這樣的方式
出現，完全不符預期，但是超乎我的理想。
『相逢自是有緣』。我和雷諾瓦的這幅複製名畫『綠蔭下』真是
緣、份俱足了，而居間牽線的人就是母親。
「讓你久等了。」望著畫裡的『母親』我喃喃低語著。畫面上盎然
的季節氣息，大約也是和現在一樣的春、夏之交吧，胸中暗色的情緒被
明朗的畫彩融解了，不禁微笑起來──這樣才像是那樣開朗地母親的女兒
吧！
1990年5月18日以筆名『麗塔』發表於自立晚報副刊舊作
剪報下方寫著〈刊登這篇文章時正值雷諾瓦的「煎餅磨坊」以天價拍
賣出〉。
時隔22年回頭看這篇文章，有許多感慨。母親已衰老疲弱，不再
爽直開朗，經常恐懼畏怯，當年對母親的想法其實是誤解？還是光陰磨人
所致 ？很遺憾母親的智慧無法隨著年歲增長，倒是我現在成了那個比較有
勇氣的人，也許母親的老化給了我些許啟示，要平靜淡定的面對生命中種
種的變遷，更要坦然面對自身的衰微。這篇文章還有一個誤解是雷諾瓦的
那幅畫，畫中人應是姊妹，我在好幾年後才發現這個美麗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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