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病了!除了自己,家人是最大的受害者。唯有年幼的兒子尚不知疾苦,
我也盡力維持日常活動,送他上下學,採買購物做家事,但是我一向積極參與的
學校活動終究不得不辭退。那段時間兒子猶有記憶,現在問起來,他說知道我生
病了,可是印象已模糊,也不覺當時有何不安或煩惱。也許半年時間不算太長久
,對他不致有過於惡劣的影響。
半年間,我尋求的治療五花八門:西醫、中醫、瑜珈、靜坐、整脊、腳底按摩
、民俗療法、呼吸療法,甚至求神問卜,能人異士------種種自己都覺匪夷所思的
行徑紛紛出籠。但望『治』心切的我從未到精神科就診,當時我執拗地認定;只要
胃腸好了,所有的狀況就會解除。但不論我吃西藥或看中醫,打嗝脹氣的症狀依舊
,雖然潰瘍終究癒合了,可是嚴重的消化不良始終如影隨形,陰魂不散。到了四月
,我已經跡近崩潰,但因為體衰,想哭都沒力氣,然而精神已耗弱到連電話鈴聲都
能嚇得我膽戰心驚。
晚春時節,先生因公需到台中開會,往日視之為例行事務般,毫不在意的我,
當時竟因無法忍受心靈的孤寂焦慮,打電話給他。電話中我訴說自己一個人在家的
不安,希望能趕快看見他的迫切之情。
至今我仍能清晰地看見當年那昏暗的房間裡;蜷伏在電話旁無助的身影。還有
先生事後告訴我;當他接聽電話時痛苦的心情,他說恨不能插翅飛回家陪我。可是
沉浸在自己的煉獄裏的我無法領受先生的痛楚,就像美國女詩人希薇亞普拉絲在《
瓶中美人》一書中的自述【坐在鐘形玻璃瓶下,被自己的酸苦之氣慢燉慢熬,自作
自受】。
說到底,我為什麼要憂鬱呢?所有知道我得了憂鬱症的親友幾乎都會問我為什麼
憂鬱?『是經濟因素嗎?』這通常是第一選項,我搖頭。『還是感情問題?』疑問中
的第二順位,我還是搖頭。
『那妳為什麼憂鬱?』眾口一致的不解。
也許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會導致憂鬱的主要因素就是這兩種:缺錢或感情受挫〈因為
已經結婚,所以有些人會直接了當的問我「先生對妳不好嗎」〉。我既不缺錢也沒有情
感受虐,幹嘛憂鬱?〈事實上錢與情感如果出問題,依我向來的價值觀,反而是絕不會
導致憂鬱的兩個因素〉。如果一定要追索出一個答案,也許應該說是『恐懼』─恐懼無常
,恐懼生命的流變,恐懼死亡。
希薇亞普拉絲最後選擇拋下兩個幼兒在天寒地凍的英格蘭自殺,外在的因素中果然有
情感與經濟兩個難關─大部分人以為的難關。但是我以為她最大的罩門還是內在的生之掙
扎。我與她情境完全不同,但是生之掙扎的困境雷同,同時在那中間還包含了對死亡的疑
懼。
在遲遲不去的肉體病痛中我憟然領悟:疾病或者死亡隨時都會在生命中的某一刻張開
大口虎視眈眈,稍一不慎,就會墮入深淵。
〈下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