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洋次的《男人真命苦》系列演到《知床旅情》這一集時,彷彿有一定的公式可套了;即日本民族性+小人物的愛情悲歡+日本的風土特色。但即使是公式,要套得好,演練純熟,也需要有一定的功力。   

    最見功力的當然是對男主角車寅次郎的塑造。永遠在流浪中戀愛裡的寅次郎滿足了平常人不能有的冒險心態,這種心態是非常微妙的,或多或少的隱藏在每一個人心底─既要享有安定生活,又想尋找自由不拘的空間。山田洋次洞悉人性中的這種矛盾,創造了寅次郎這個角色,可說是最大的成功。加上渥美清的演出有一種精采的誇張,可哀可笑又可愛。一個平凡的市井小民懂得人情世故,卻又經常自以為是地發展出一套奇特的人際邏輯,雖然本意是好的,結果常常很尷尬、引人發笑,笑中有淚光隱約。

    浪跡四方的寅次郎只有在每年櫻花盛開、燕子南飛時才會回到東京葛飾柴又區的老家小憩數天,就像竹莢魚在秋天回到出生的河流。總是在短暫的歡愉之後就與家人口角而再度離家出走。然後在異鄉與某位女子結緣─似有若無的情意─不能避免的失戀─繼續流浪。固定的班底、相似的情節,《男人真命苦》除了渥美清的魅力外憑藉什麼一年又一年的開拍續集,廣受歡迎。我想是人際真摯的情意,導演山田洋次在每一部片子中灌注了這劑仙丹靈藥。而且完全是日本式的,能緊貼住日本庶民的生活脈動,即使不能療傷止痛,至少能安慰人心。甚至不需要安慰的人、感情遲鈍的人也會喜愛《男人真命苦》。因為至少它還是一部賞心悅目的風光片。對於地方特色的偏愛,山田洋次毫不掩飾。看一次《知床旅情》對於知床半島毫無所知的我也明瞭了知床有著名的加母外軋瀑布、燈台草原;夏天盛產海帶;冬天是漁獲;名產是羅臼昆布。除了軟性的風光畫面,山田洋次還想傳達比較嚴肅的訊息。譬如藉劇中人的遭遇告訴觀眾知床的農牧業正在萎縮、自然生態受到科技文明的入侵以及小商家面對大企業擴張吞噬的無奈……。雖然都只是淡淡數筆,卻使人印象鮮明,這是山田洋次的功夫深。

    輕描淡寫終中具意味的鏡頭不勝數:明淨的北海道市街、暮色蒼茫中的長堤送別、車站裡與妹妹櫻子分離前的對話……數度使我落淚,有喜悅之泣,有激動難忍,配合著劇情也因為自己的心有所感。

    隨著寅次郎,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愛情流浪到另一個愛情。既驚喜於日本優美素淨的景致,又悵惘於人間飄忽微妙的情感。這樣的悲喜交集中我們還看見了令人會心的一幕:寅次郎的叔父生病住院,許多人探望送禮,叔父病癒返家,面對大批待回謝卡,一邊用毛筆寫著一邊抱怨道:「日本人為什麼要做這種麻煩事呢?」可笑可哀又可愛的人生是因為有這許多麻煩事才存在的吧!

    「知床半島上,浜茄子花開時,回憶起來,飲酒歡樂時,走上山坡路……」,悠揚明亮的歌聲裡,我們知道人生是可以期待的,雖然要走許多山坡路,但是沿路風景多麼好。片末寅次郎在神明會的市集上擺脫失戀的陰影;大聲地吆喝叫賣,一貫的吹著牛……。

    人生永遠有新開始。

 

刊於1989414日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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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初夏旭川晴空下【雪的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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