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為止我最『成功』的失眠經驗發生在十六歲時的夏天─此生第一次的失眠。
專二放暑假的某一天深夜我突然無預警地醒來，然後就再也睡不著，直到天空出現
魚肚白，才又瞇了兩三個小時補眠。隔天，同樣場景再來一遭，我從床上起身，由
臥房走到客廳，跨過因為天氣熱鋪草蓆睡在磨石地板上的家人〈當年冷氣還很稀少
〉。看著熟睡中的家人們不設防的臉龐，我有些羨慕也有點孤單，憂鬱地在屋裡各
處悄悄走動。難捱的漫漫長夜讓十六歲的我不知所措。有一晚終於想起「來看書吧」
！於是拿出《紅樓夢》逐字細讀，慢慢沉浸在曹雪芹繁美哀涼的世界。不知不覺間
天色漸亮，我抬眼望向窗外微明的晨曦，闔上書本，心平氣和地再小睡一會。
就這樣在深沉的仲夏夜我看完《紅樓夢》厚厚的一大本書，那彷彿是獨立的另一段
生命時光，不屬於任何時空，只存在於書頁間隙與我的眼光眨動中。而天外飛來的
失眠症就此不藥而癒。開學時我輕鬆鬆地回南部校園去，魔幻的夏夜恍如一場夢。
時光飛逝，我與失眠之症分隔20餘年後，她又悠悠回頭來尋我。當時我正處於生命
中的低潮期，諸般打擊考驗著我，脆弱的心，無法像水晶般剔透，倒如玻璃般一碰
即碎。失眠是四分五裂補補綴綴的靈魂當然的附屬品。這回我連書都看不下了，或
睜著眼或昏昏沉沉到天明──天明還是不開心──又是難熬的一天。沮喪、恐慌、憂
鬱組合成的24小時令我疲憊不堪─可我還是睡不著。只好依靠安眠藥了！
安眠藥可以讓我睡個五小時，但醒來時完全沒有放鬆感，還是疲累焦慮。當時的痛
苦徬徨猶如在地獄爬行，三個月內暴瘦九公斤。我掙扎往前，嘗試各種讓心靈恢復
平靜的辦法。雖然一一失效，但也像刪去法般慢慢讓我發現唯一能拯救我的其實還
是自己，唯有強健自己的心靈才可能脫離這惡性的循環。我逐步減少安眠藥用量，
花了半年的時間終於找回平常心〈這段漫長的經過，另文再敘〉。
擺脫憂鬱後，失去的九公斤體重；咚咚咚一下子就回復了七公斤，剩下的兩公斤就
當成警惕；留在過去吧！至於安眠藥也像紀念般偶爾服用四分之一顆──畢竟以現在
的年紀而言，失眠也是正常的。
是的，失眠也是正常的！即使失眠又如何？不需焦慮也不用擔心，想要的話就吃四
分之一顆0.5mg的Xanax，或者靜靜躺在夜之國度，想像自己是個夜行者，為了找
尋光明的本我，必定要踏過這幽黯國度──彷彿永無止盡的漆黑布幕只是假象，掀開
它！黎明必然會來到！更為真實的自己也將在那裡等候。
2013年5月21日函館百萬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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