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犀花

    十月下旬的京都永觀堂,已有少許紅葉可賞。在綠蔭處處的庭園裏點綴著楓

葉初展的酡顏,那對比性的鮮明色調,令人眼前一亮,倒彷彿是春天要來了。

    月澄和李立一起散步在幾株紅綠交雜的楓樹下。她身著枯葉褐勾勒墨綠花紋

的長褲套裝,外罩一件灰綠色風衣。微微的秋風裏衣擺飄飄,端莊幹練中帶著灑

脫。

    「永觀堂的楓葉要到下個月才會全部轉紅,那時才真叫賞楓。」

    月澄沒料到這一天會和李立碰面。她原有其他聚會,臨時取消,本想好好休

息一天,那知李立突然出現。毫無心理準備的月澄,臉上雖鎮靜,粉白黛綠依舊

,但內心卻已翻翻騰騰好幾轉。

    李立也有些窘。這一天他趁興來京都找何意看紅葉,電話沒人接,待到了京

都車站再打,接話的人卻是月澄。何意一大早就和研究所的同學去奈良了,也不

知什麼時候會回來。月澄倒是剛從超市購物回來,前一天她剛帶完一團本卅七日

遊的台灣旅客,這天放假,正逢週末。倆人說一說,也不是敷衍,但就是不好推

辭對方的心情下,竟約定在南禪寺見面。是李立先開口邀請的,雖然他曾有一瞬

間想打道回府,但下意識中與月澄仍有一絲牽繫的感觸,使他在衝動下開口邀約

。月澄心中交戰得厲害,但仍虛軟地接受了。特意裝扮一番,也是心情矛盾得緊

,既想武裝自己,又想自己美麗,挑了半天的衣服。

    剛見面時倆人都不自在。只專心談風景如何,名勝如何,幸好是月澄的專業

,倒也不虞話題匱乏。倆人走完南禪寺、水路閣,內心糾結的疙瘩慢慢鬆動,風

景名勝的話題卻也漸漸枯竭。走到永觀堂時,月澄提起京都的賞楓名所,李立發

現在南禪寺時月澄己聊過相同話題。月澄自己也警覺了,隨即改口:「上週我去

大覺寺看菊花。」

    「和江凡之一起去的嗎?」

    「沒有,我一個人…」倆人不約而同都想起夏天時曾約往大德寺看桔梗花的

事,不歡而散的那一天彷彿仍帶著夏日的熱氣蒸騰在眼前。但月澄聲色不動繼續

說:「那菊花養得真好,有些像人頭般大,簡直是菊花妖精。」

    「我也想看這麼大的菊花。對了,菊花的花語是什麼?」李立對衝口而出的

最後一句話感到有點後悔。

    「花語?你怎麼會關心這個?」月澄口吻淡然中又有些微妙情緒:「我不知

道。不過,我們中國人不是常在辦喪事或悼拜時才用菊花嗎?所以也許菊花的含

意是懷念。」

    「有點道理,不過也許更因為它花期長,可以耐得久,懷念得長。而且應該

僅限於對死者的懷念,如果送活著的人菊花,會被認為是一種詛咒,要挨罵的。

    「你倒有這種常識!」

    月澄話中暗指的是李立送桔梗花事件。李立佷想告訴她自己已「知錯」,希

望月澄不要再介意。月澄不覺自己話中有譏誚之意,又說:「對有些人而言,死

者不僅僅指死去的人,在心中已成為過去的人就是逝者,一樣可以獻上菊花。」

    月澄意味深長的說法,令李立油然生出「自己是月澄心中的逝者」之感,不

禁有些慨然,憶起夏天的事,才幾個月,竟已往事如煙了。

    「我也是在妳心中被妳判了死刑的人嗎?」

    月澄心中一緊,垂下眼臉道:「也許。」

    地上一片墜落的楓葉,葉尖才稍稍泛紅呢━像他們早夭的情事。

    「夏天的事,對妳真是抱歉。」

    這樣致歉時,李立低下頭來,彷彿嗅到了夏天的氣息。除了桔梗花的姿影外,

還有大阪那一夜,月澄身上散發出的氣味…,陌生而薰人的香氣,從李立遼遠的

記憶底層復甦。

    月澄的心也被夏天的記憶攻佔,像一波接一波的猛浪衝激,水花濺濕眼眶,

她強忍住欲淚的衝動,艱澀地開口道:「以前的事就別提了。」

    倆人沈默許久,走上一座小橋,突然有咕嚕嚕的腸蠕動聲,李立紅著臉道:

「有人肚子餓了,請妳吃午飯好嗎?」

    月澄輕笑一聲,李立也笑,凝重的氣氛頓時消融一空。

    倆人在永觀堂內的松岳院吃湯豆腐。經過一番商議後,決定飯後往等持院看

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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