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
為了替何意餞行，月澄特別安排了一次聚會，把李立和江凡之都請來。四人
先往嵐山搭觀光鐵道，飽覽嵯峨野及保津川沿岸景緻。明麗的天氣，幾無春寒。
夏天的腳步已近，四人均感受到陽光的暖度大增，而彼此的情誼在一番風雨洗禮
後，也慢慢邁向一種新的溫暖。
終站是龜岡。在湯之花泡暖呼呼的溫泉澡，然後吃一頓溫泉地的名物牡丹牛
肉火鍋。吃火鍋前，何意拿出幾樣禮物分送，人人有獎，惹得李立頻呼「像過聖
誕節一樣」。送月澄的是一條蔥綠絞細金線的絲巾。「配妳那套米白春裝會很出
色喲。」
「江凡之，這件南部鐵器是月澄去東北帶團時，我託她代選的，在盛岡買的
。」
江凡之打開深藍硬紙盒一看，是個柿子形的鐵製印泥盒。柿蒂即是盒蓋，非
常別緻。江凡之托著硃砂紅盒身，沈甸甸的。笑著道謝。
「希望你事業更順利，經常用得上它。」何意的祝詞也包含著月澄的心意。
「哇，這是什麼？」李立抖開一面小旗子。
「五月五日快到了，這是鯉魚旗。」何意笑得明媚，和五月一樣燦爛。
「那不是日本兒童節嗎？有男孩的人家好像會在門前高高掛上這種旗子。」
「沒錯，不過這鯉魚旗是紀念品，不是用來掛的。」
「我和這小鯉魚旗有什麼關係？妳為什麼會想送我這個？」
「不好嗎？禮輕情意重噢！」何意半真半假的。
「我還以為妳是在笑我長不大。」
「我是在祝你鯉躍龍門，發達有日。」
「什麼！好吧，如果妳家就是龍門，我一定奮力一躍，做做龍門女婿。」
李立此言一出，眾人皆笑。何意也就不好意思再回嘴，心裏卻是甜絲絲的
。
「好啦，小倆口鬥嘴完畢。可以吃火鍋了吧。」
一直在旁笑看不語的月澄，一邊調侃一邊把肉片、蒜白、豆腐、香菇、青菜…
等材料一一加進火鍋中。大家也就邊笑邊動起筷子，氣氛愉悅。
「好熱。」李立嚼著金針菇，含混地嘟嚷著，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夏天快來了。」何意的語調溫柔。她還不好意思當眾遞手巾為李立擦汗。
「嗯，又過了一年。」月澄挾著肉片沾芥末的手頓了頓。
「奇怪，應該在一年將盡時才會這麼說的吧！」吃完金針菇，正向豆腐進攻
的李立反駁著。
「那有一定呢，你剛剛不是過著聖誕節嗎？」何意喝著山桃酒，明紅的酒色
很美麗。
「還有我們不是吃著冬天的火鍋嗎！」月澄有與何意聯手的意味，也倒了一
杯山桃酒，向何意舉杯。
「因為這是今年冬天以前最後吃火鍋的機會，再來就太熱了。」李立有些招
架不住，雖然對答尚稱流利。
「其實四季流轉，那有什麼始與終。」
「這一年結束時，卻是下一年的開始。」
月澄與何意一搭一唱的。因為夏天來臨而有「又過了一年」之慨的月澄，深
心中的一年之始；是去年夏天初識李立之時。不知是否感知到這種微妙的李立，
笑著告饒，然後對一直很沈默的江凡之說：「你也不幫幫我，那裏已組成女人同
盟啦！」
「義大利導演費里尼好像說過『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只有永無止盡的生活
激情』。」
江凡之天外冒出的這句回答，使何意及月澄都笑了。只有李立在一陣錯愕後
，恍惚回神：「你這幫的是什麼忙啊！」
「倒忙。」何意及月澄齊聲回答。
四人皆笑了。本來還有些凝重的江凡之也感覺輕鬆了，雖然和李立已在幾天
前通過電話，互相解釋溝通過了，但他仍有不安。還有對月澄也仍有點掛慮。幸
好李立慣常的直爽和月澄前所未見的開朗緩解了他的不安。而何意一直是溫暖柔
和的，從不會讓他不安，即使他曾輕率地追求過她，她也委婉地拒絕了他，但對
於何意，江凡之從無心結。
吃完火鍋，再乘號稱『浪漫鐵道』的嵯峨野觀光鐵道回嵐山。四人漫步於渡
月橋，然後轉至橋畔的中之島公園歇息閒聊。
「這是我們四個人第一次的郊遊。」何意若有所思般。
「希望不會是最後一次。」月澄說。
「去年秋分日我們也曾一起去梨木神社看荻花，妳們忘了。」
江凡之的提醒勾起去年的記憶，那時他與月澄情愛正熾……。
「不過我與何意中途就走了，所以那次不太算。」
李立朗亮的聲音敲醒所有跌入回憶的人。
「我們五月九日那天都去大阪國際機埸送何意好不好？」月澄迅即從回憶的
泥沼拔出。
「好啊！」
李立喊，江凡之點頭。何意環顧著三人熟悉的面容，心底湧動著溫暖、喜悅
、感傷…，各種情緒交雜，使她有些哽咽。李立輕擁著她的肩安慰道：「不哭，
不哭。」何意反而淚下。李立其實也心疼不捨，卻故意胡縐道：「待會江凡之要
在渡月亭請吃高級的會席料理，妳別哭花了臉，還得補妝。」邊說邊塞了條手帕
給何意擦眼淚，弄得何意哭笑不得。李立還繼續扯淡，使了個眼色給江凡之：「你
不是說開胃菜是烤干貝，很精緻的。」江凡之「呃」一聲，目瞪口呆。
「李立，你別瞎掰，騙吃騙喝的。」何意破啼為笑，嬌斥李立。
「那有，我是騙哭騙笑。」
大夥一聽都笑開了。
晚霞漸漸在西天聚攏，柔美的淡金粉橘水紅摻和著一絲絲棉白碧藍。
「夏天真的來了。」
何意凝視著多彩的雲霞，心中輕嘆。經過一年來的輾轉波折，夏季依舊亳不
遲疑、毫無改變地回來了。一切彷彿又回到原點，但他們所經歷的一切，真會亳
不留痕跡地逝去？只是沈澱於底層吧！生命的底層。有一天會被喚醒，也許是被
春日的繁花，也許是因為夏季的微風，也許是緣於秋天的落葉，也許是為了冬日
的暖陽。終有一天，記憶甦醒，混合著新的際遇，或許感傷嘆息，也可能若無其
事，或者惆悵懷念……。最後的影響是什麼？結果如何？他們都無法預知。
四季流轉。生命也在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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